林退之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永别

三灯花月夜:

*青春疼痛言情文学,百合。


*放轻松,都是假的。






永别


——送给那个毁了我的青春的罪魁祸首,举起酒杯向你示意。


如果能有一次给2013年9月的我托梦的机会,我会告诉自己说脑子放清醒点,别他妈的为了避开自己不喜欢的人,跟一个比自己高了十公分的家伙一前一后地站在一起。但我没有,所以我只能写下这个东西,顺便,ADIOS,混账,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我跟苏菲亚坐在烤鱼店里吃鱼。


烤鱼很咸,过多的酱料被炉子加热了,一路渗进鱼肉里,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掩盖住新鲜度匮乏的鱼腥味。但我俩谁都不在乎这个,只是埋头对着这条清江鱼一路猛攻。没有人说话,气氛尴尬极了,我几乎与我的手机形影相吊。其实我们只是约了一同打耳洞,却不知为何提早碰了面,先面对面坐着吃起饭来。


太尴尬了。我放下筷子,她还没吃完,于是只能心不在焉地刷微博。她拿起茶壶给自己倒水。我想起我高中的时候。




若要让我自己给我的高中生活下一个定义,那大概是:失败的。如果要加上个形容词,那就是“除了高考之外都失败的”。高三结束的时候我还没这么理直气壮,但一年过去,我也成为了一个实打实的混蛋流氓,所以我可以说了:我高中生活的一塌糊涂,全是因为苏菲亚。


我跟她的故事真要说来可以开始在很久以前,久到2013年八月,军训时我们两的床面对面,中间隔了一条走廊,而我问了三遍都没记住她的名字,不得不在开学的时候问她第四遍。而我开口问她第四遍是因为我们在老师排座位时恰好站在一起,于是她他妈的成为了我的同桌。我说嗨,你好啊。她说你好。我问不好意思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很无奈地看我一眼,眼神大意是“你怎么又忘了”;或者再不客气一点,“你是不是智商低”。但她一直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姑娘,(这一点让我在很久以后每一次都咬牙切齿),所以她说,我叫苏菲亚,又说,我知道你叫乔。


苏菲亚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她短发,平刘海,耳侧头发剪得很碎,眼珠乌黑发亮就像蚌壳里掉出来的黑珍珠。她性格很好,很少生气,拿外卖时会免费帮你打掩护,你痛经的时候她会偷偷塞一个暖宝宝给你。她是那种名字和形象很配的女生,当她对你说“我叫苏菲亚”的时候,你会觉得“嗯,她确实应该叫这个名字”。我管她叫苏菲。直到后来她改了名字叫赛,我还是喊她苏菲。


那时候我知道她有很多优点,比如她记忆力很好,比如她很高,她怎么都吃不胖,她数学很好。再比如她其实长得很帅。高一那年的外语文化节,舞台剧比赛上,她穿着那身廉价的中古礼服出场的时候,全场的女生都在大声尖叫;当她托起某个女生的下巴,亲吻对方的额头的时候,剧场的房顶更是差点被姑娘们的欢呼声掀掉。而我坐在椅子上,一边觉得心跳像踩了油门似地疯狂加速,一边还很傻逼地摆出一幅不屑的样子。


必须要说明的是,那不是我爱上苏菲的开始。我不是那种会在篮球赛时呆在看台上,被某个帅哥装腔作势的灌篮抓住心脏的人。我对她的感情也不是开始在任何一个她跑过校园,她咬起笔杆,她抿起嘴向我讲题,而我的脑子为她七上八下的时候。但我肯定那一定是一个平凡,渺小,不起眼的时刻。因为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补完了最后一刀——在一个普通的晚自习上,我睡醒,睁开眼睛,发现她正在一片光晕中向我微笑。现在想来她很有可能是在嘲笑我脸上被衣服皱褶压出的红晕。但我当时什么都没有想,我就像一艘伤痕累累的二战战舰一样,被一颗哑弹鱼雷给击沉了。




大概因为我不记得爱的开始是什么时候了,所以我把爱完满的一刻给牢记了下来。这个笑容给我带来了八级创伤,和让我整整三年无计可施的后遗症,因为从那以后,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她像这样向我笑一次,我的心我的肝我的肺就要为她狠狠地震颤一次。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我心中苏菲的笑容是不一样的。不是指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那种特别好看——要说好看,那她一定比不上奥黛丽赫本在《窈窕淑女》中那干净明亮的惊艳。苏菲的笑是腼腆的,在笑之前她会抿起嘴唇,眼睛微微向下弯,嘴角压出百分之三十的不好意思,和百分之七十的愉快。然后她就无声无息地笑了,让我只想攫住她的下巴,将她薄薄的下嘴唇解放出来。当然,我不能这样做,所以我只是跟着她一起傻笑,拼尽全力放松,免得自己不受控制地逃出教室,脑袋一阵甜蜜地发晕。


那时候她的笑容是我的毒品。后来毒品成为了毒,成为我最害怕的东西。




值得说明的是,2013年我第一次跟她见面的时候,我并没有预见到将来会发生这么多事。实际上,作为一个以白皮肤为傲的怠惰的人,我对她的第一反应只有——真他妈的黑啊。后来我没忍住问过她一次,那是在见过她妈,发现她简直不像亲生的之后。我说你怎么会这么黑呢?她很从善如流地回答我,哦,因为我妈在怀孕期间喝了太多的阿华田。


那时候我已经栽了,所以我对这句显然扯淡的话的唯一感觉是,真可爱啊。




苏菲是一个撒谎精。我一直都知道。


她能在我问你为什么这么黑的时候回答“我妈妈在怀孕期间喝了阿华田”,她就能向与她关系很好的室友隐瞒自己的性取向(为此,这个室友在毕业后一直憎恨着她,因为她的隐瞒);能在我们问她今天下午你去哪了,我们找不到你的时候回答我在图书馆;能在我问她“你看上去很不好,怎么了吗”的时候,回答我“没什么”。她对你说的话你永远只能信一半(除非事关理科题,那个你可以全信),而面对谎言,最理智的手法应该是一笔带过,当作不知道。可糟糕的是,恋爱蒙住我的眼睛,让我忘了这一点。于是我自发地寻找真相。


我大概还可以自豪地说,我的情商还是不错的。我不动声色地接近她,在两个月内就成为了能与她谈论感情问题的朋友。然后发现她也在恋爱。


由此我发现了一切,比如她不太直,她不在图书馆而在跟自家女朋友隐蔽地聊天,她不太好因为她女朋友又双叒跟她提出分手了。我那时想了解她的一切,于是什么都跟她谈,聊理想聊人生聊爱与喜欢。她跟我说起她喜欢冰岛,于是我给她推荐了一个很好听的冰岛乐队,她跟我说她想去新加坡读书,于是我问她那里学费贵不贵要求高不高,她还很古怪地在一个周末一个人跑进烤鱼店里吃烤鱼,所以我猜她很喜欢烤鱼(后来我知道我的猜测是对的),她还与我谈起她的女朋友,她那个长头发,手指软得像蜜,温柔却对她们总不自信,爱她却相信分手才是最好的女朋友。


总结起来,苏菲高中三年的生活就是一场无可救药的有关于“相爱,分手,复合,分手,复合,分手”的肥皂剧,她是一个为了爱情努力奋斗的傻逼女主,她女朋友是一个屈服于现实的另一个不那么傻逼的女主,而我他妈的竟然拿到了一张特等席的观影券。当我看到她掏心掏肺,肝肠寸断的时候,我就会忍不住想,我是爱上了一个什么样的白痴啊。然而我无可救药地爱她,我像世界上所有单恋中的傻逼一样,在我能碰到的任何纸上写她的名字,我用刀在橡皮上刻她的名字缩写的时候就像在把这三个字母刻在自己胸口上。半年以后我甚至为她跑了个龙套,于是我在她的特等高中生爱情肥皂剧中成为了一个暗恋女主角(之一)的傻逼跑龙套的。我就像一个尽职尽责的龙套一样,帮她完成她拜托我的每一件事。我帮她在给她女友的生日贺卡上画画,教她弹奏那姑娘最喜欢的曲子,帮她把她的纸条塞到她女朋友手里,尽管当我做这些的时候我觉得脚下的地面有可能塌陷了。而我他妈的竟然还笑盈盈的。


有时候我会觉得这神经病不值得我这样做。可有什么办法呢,这可是苏菲亚,那个会说自己长得黑是因为母亲喝多了阿华田,在你痛经时给你塞暖宝宝,在笑之前会抿起嘴唇,眼睛微微向下弯,嘴角压出百分之三十的不好意思,和百分之七十的愉快的苏菲亚,当她感谢我的时候我甚至会忘了自己的名字。


爱会让人变得很好,也会让人变得很坏。我显然属于后者,因为我也开始说谎,有时候为了她,有时候为了我自己。我对不同的人说出一大堆自相矛盾的话,我说我是弯的,我是直的,她女朋友是弯的,她女朋友是直的,她他妈的当然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直的(她只是看起来弯了点儿,好吗?我这样说),她直得像钢像铁像他妈的阿诺德.施瓦辛格,然后祈祷这些人永远不会聚在一起闲谈。值得庆幸的是我运气很好,所以我才活到了现在,没有身败名裂。




再后来我开始害怕她,所以我停止了接近她,也就不用再为她说谎。


我对她的恐惧开始于高二,某一天,我跑上天台,结果在一块砖后发现了一个小缺口,里面有两张纸条。我好奇心作祟,把它拿出来,立刻就后悔了。因为一张上写着“我很爱赛”,另一张写着“我很爱安娜(她女友的名字)”,还有两根珍宝珠,一根葡萄味,一根汽水味,和一束白色的假花。我意识到曾经有两个人在这里为他们的爱情建立丰碑。我很想把那个赛当成一个我不认识的同名同姓的赛,同名同姓的苏菲。但是,难道我他妈还会不认识她的字吗?我当时先是被雷得说不出话,心想这可真他妈惊天地泣鬼神地又肉麻又蠢啊——进而又尴尬得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出生过。我匆匆地把两张纸条放回去,落荒而逃,一步都没有再跨上那个天台。


从此我开始害怕她。因为我意识到,我跟她在本质上是不同的。我从很久以前起就觉得爱情是假的,白雪公主的苹果,王子的誓言,灰姑娘的水晶鞋都是假的。我不相信爱能永恒,不相信爱比得过天,比得过地,比得过一克拉的钻石。我不会给假的东西立碑,就算在我最爱她的时候都不觉得自己会一辈子爱下去,但她不一样,她相信童话是真的,相信天长地久有时尽,相信此恨绵绵无绝期,相信如果她索取,那她的爱人会给她永远。


我不能给人永远,我不能给任何人永远。我爱她,却意识到无论她爱不爱我,我都不会幸福。这一刻,爱成为痛苦的种子。


所以我害怕了。我既爱她又怕她,又想靠近又想逃跑。在她身边时只希望自己能够立刻消失,午夜梦回脑海里又全是她的幻影。剩下的半学期我在她身边如坐针毡,整夜整夜地失眠。有一回她与女友吵完架,颓丧地回到我身边,自言自语说“我要是喜欢你就好了”。那一刻我心中的爱与恐惧同时达到了顶峰,差一点将自己的袖子扯破。幸而她很快就告诉我“开玩笑的,别在意”。夜里我一躺回床上就抱紧了被子,心中涌起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求而不得的绝望。


但我是个坚强的女人,我没有崩溃,只是在朋友的推动下(现在想来我应当感谢她)决定结束这一切。高二的暑假我给她打电话,说你要不要出来,咱俩找个地方喝酒。她家离我不远,又正好还在跟女友闹分手(又他妈闹分手,我真是服了他们两个),于是一拍即合。我们大晚上偷偷从家里溜出来,沿着马路牙子逛了两圈,随随便便找了个开放式的bar跑进去,一人一杯扎啤。我酒量不好,一喝快就上头,咕嘟咕嘟半扎下去就找不着北。德国人开的小酒馆黄啤好喝,我仰起脖子往下猛灌,灌了三分之一停下来,觉得血液涌上脸颊。她沉默地抓着杯柄,不知道是不是在伤春悲秋。我瞅她两眼,说你准备怎么办?


她叹一口气,能怎么办。


我说,你喜欢她。


她点点头。


我把杯子往桌上一摔。夏天,风又少又热,吹在脸上像挠痒痒。我大声说,我喜欢你。


她吓了一跳,盯着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操你是不是喝多了。


你放屁。我说,我很认真的,你快拒绝我。


我啥?她问。


拒绝我啊。我说,还是你要跟我谈。


她摇头,我只喜欢她一个。


所以你快拒绝我。我理直气壮。


她又瞪着我看了半天,最后嘟囔了两句你绝对喝多了,然后说,抱歉,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我嘿嘿嘿笑了。有人告诉我说,一旦被拒绝了就能往前走了。


我觉得你这是心血来潮。她说,我不拒绝你你过了两天也会觉得自己傻逼的。


我能怎么办呢,我又不能告诉她我其实已经扎扎实实爱了她三年了。我只能说,唉我好像没挑对时机,这样好尴尬啊。


她说怪我咯。


我说你找两个冷笑话读来听听吧。




于是这就是最后了。高中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夏天,我和苏菲坐在一个荡马路荡到的bar里,一边喝扎啤,一边你一个我一个地讲冷笑话。我冲她很没形象地哈哈大笑,她就抿起嘴,向我露出那种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笑容。我在最后的清醒中把这个笑容认真地记在心里,想这就是了。一小时后酒精开始在血液里发酵,她抓着我讲她女朋友的事情,讲她想要拼尽全力让她们俩长长久久,虽然是奢望,但她期盼长长久久。我的胃里全是酒液,张嘴打出的酒嗝能熏死一头大象。酒劲短暂地驱散了我的恐惧,我说可以啊哥们儿,我永远支持你。


我没告诉她我酒醒后可能这辈子都不再想跟她说话了——我当然不会说。不过酒醒后,恐惧确确实实卷土重来。高三,我加文她加理,生活的楼层都不一样。我很乐观地觉得,我都被她拒绝了,破过釜了沉过舟了,已经有底气不再爱她了,却又打心底里不想见她,于是利用天时地利人和,连面都不碰几次。直到大一的冬天我拿手机发朋友圈,说我想打耳洞,谁来陪我一起。


她私聊我说我也想打,我想了想,说好。




最后我们足足吃了一个小时烤鱼,说话不超过二十句。我象征性地问候了她的大学,她象征性地问候了我的。我又说其实你不用一定跟我吃饭的,她回答我,但好不容易约你出来一次嘛。


我不说话了,觉得这话怎么回答都不对,又想起三年前我们曾有那么多话能说,聊天聊地聊理想聊爱情。那时候关于她的什么我都想知道,现在我们对彼此已经互不关心了,只剩下简短的,对烤鱼太咸的抱怨和对土豆条的你争我抢。吃完烤鱼我们去打耳洞。师傅挽起袖子问我们要怎么打,我说打两对,耳垂上一对,耳骨上一对。


你呢。师傅问,操着一口不知道哪儿的口音:你也打两对?


不不不。她摆手,我没她那么勇敢,我打一对就够了。


我冲她翻了个白眼,她抿起嘴,对我露出了一个笑容。她不知道我曾经一点儿不勇敢,怕她怕得要死,现在又不再怕她了。现在我怕尴尬。


机械带着针头穿过我的耳垂。咔嗒一声。我的心清脆地刺痛了一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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